北海市长青公园，传销人员给新人“洗脑”。在有关部门的打击下，大规模集会式的“洗脑”风险太大，他们已经开始化整为零

Ｎ本报特派记者郑建彬 发自广西

核心提示： 投资69800元，找个地方住下来，每天喝喝茶、吃吃饭、唱唱歌，偶尔出门去旅游，一年就可赚到1040万元。这种“事业”是不是极有诱惑力？如果你信了，并真的行动了，你就很可能是陷入到一种全新的非法传销中，等待你的将是血本无归，甚至家破人亡。

北海传销一开始就摆脱了低端的痕迹。“纯资本运作”，传销的名目在升级，拉下线的手段也在升级，说法也在升级，拉你到处逛，每天只要看看书，跟你谈项目前景，谈丰厚的投资回报……让你一步步落入陷阱

诱饵一 一年能挣一千万

比起1990年代的实物传销，如今在广西影响最大的传销叫做纯资本运作，也就是拉人头交钱，之后上线将下线的钱瓜分干净。北海传销一开始就从形式上摆脱了低端传销的痕迹。这些来自全国各地的富人，住在繁华地段的高尚小区，生活闲适。开小车，不集会，不上课。每天只是看看书，到高级茶座“交流业务”，或者带新人到处享受阳光和海滩。

7月底，本报记者抵达广西南宁，以一名投资者的身份成功打入一个传销团伙内部，拉记者入伙的上线红姐及多名对记者实施“洗脑”的成员说，“纯资本运作”的操作方式为：首先要“投资入股”，3300元一股，一次性最多可申购21股，也就是交69300元，另外交500元作为管理费。当你投入69800元后，第二个月，“组织上”会返还你19000元，作为“奖金”。这样，你实际投入的资金是50800元。“为了省事，如今第二月不返还，直接交50800即可加入传销。”内部人士说。

交了钱之后，加入者就能得到发展3个直接下线的机会，3个下线又可以发展9个下下线，依此类推，9变成27，27变成81，81变成243人……而加入者均能从这些新发展的下线中得到抽成，具体为：下线交的钱“45%交给国家”，剩下的55%被所有人瓜分。“如此下来，发展到一定数量的下线，一年左右就可赚到最多的1040万元。”阿红说，此时你要出局，不能继续呆在我们这个系统，“钱这么好赚，不能让你一个人都赚光了。”

事实证明，这种疯狂的分钱方式，不但违法，而且根本不可能赚到1040万元。

诱饵二 交钱成“国家股东”

在打入传销团伙内部后，记者曾被十多人从各个不同角度“洗脑”。在传销窝点那几天，不停有人过来和记者“交流经验”，目的都是让记者相信纯资本运作不但能让人一夜暴富，而且是“国家支持、政策支持”。

“你交的钱有45%交给国家，作为北部湾开发、建设的资金，你就是国家的股东，可以得到一定的分红。”他们众口一词。十几名传销人员无一例外地对记者强调两点：一是“纯资本运作”有暴利可图；二是“听说是国家支持，我们成为国家的股东，总不至于被骗吧”。
在对记者洗脑的过程中，传销人员多次提到，国家领导人对纯资本运作的支持，并列举了众多国家及地方政府领导人的讲话、文件等。后经记者事后查实，这些讲话要么虚构，要么是歪曲解读一些文件，所谓交钱就成“国家股东”完全是传销人员自欺欺人之言。

另据媒体报道，广西有着全国最高超的“洗脑术”，身陷传销的人员都自称先后见过中央高官、金庸胞弟或银行行长等。这些演技不俗的伪名人，摆政策、列数据，把“资本运作”说成是国家支持、国外引进的先进金融模式。他们甚至伪造一些高层领导的合影、签名、题词等来增加说服力。

这一点在记者离开传销窝点后得到了证实，广西公安厅在7月2日的新闻发布会上说，目前在广西，多个传销组织体系高层人物利用“开发北部湾经济”的热点题材，编造“北部湾开发资金不足，中央支持，以政府为背景的民间秘密资本运作项目”，有的还冒充中央领导的亲属或某地的市长接见传销人员，签名题词，然后引诱新来人员加入，再进行一对一的“洗脑”，有极大的欺骗性、胁迫性。不少人一旦加入后，明知是传销行为，也不可自拔。

对记者洗脑的人还说在不少书店和地摊上均能买到的“正规出版的书籍”，其实也是洗脑材料，包括《民间资本与北部湾大开发》、《纯资本运作》等。在北海一家当地数一数二的书店，畅销书排名前20名者竟然全都是被传销成员看作是“法宝”的书籍。这些洗脑材料的纸质比较差，基本都是境外出版或地下印刷厂非法印制的。

传销人员还带着记者走访了南宁市大沙田开发区几个小区的传销窝点，一间不过百来平方米的房子内，竟然混住着几十名男男女女。“一个房间住这么多人，居委会能不知道？居民能不知道？我们为什么可以呆着，因为当地政府暗中支持。”他们说，“政府给纯资本运作开绿灯，甚至给特权。”

当记者提出疑问，为什么央视等媒体经常报道广西乃至全国在严厉打击传销，他们会迅速回答，“这是国家的宏观调控手段，好比自然界的优胜劣汰，政府过一段时间搞一些负面报道，把素质低的人吓跑，这种天大的赚钱好事，让敢做的聪明人获益。”

众多福建人 深陷广西传销陷阱

“在广西做纯资本运作的福建人非常多，福建人聪明，加上有钱，我看你，估计一两年就可以做到老总的位置。”给记者洗脑的河南籍男子老王（化名）说。老王自称是处级干部，退休后到了广西。他和多名传销成员都说，在广西做传销的主要有四个地方的人，分别是广东、福建、浙江和湖南，老总级人物也主要集中在这四省，当然其他省份的人也非常多。

7月中旬，福州连江人小张（化名）被朋友骗到广西玉林市。他说，在被洗脑的几天内，他见到了百来名福州籍的传销人员。玉林市打击传销办公室的一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这几年的打击传销行动中，也遇到了不少福建籍传销人员。

在广西采访期间，记者了解到，来宾市有个近千人的传销团伙，老总级别的人据说大部分都是泉州人，传销成员也以泉州人为主。记者曾联系线人，试着想要进入这个传销团伙，但没能如愿。“在来宾市的传销成员中，福建人占了相当大的一部分。”来宾市有关部门工作人员透露说，在之前摧毁的一些传销窝点中，时常能见到福建人的身影，由于来自福建的传销人员不少，来宾市出现了众多的福建餐馆。据估计，单单来宾市，福建籍的传销人员可能有万人之多。

7月9日，广西开展“猎狼行动”，南宁有众多江西籍传销人员被遣返，一名传销人员告诉媒体，他们团伙有众多的福建莆田籍传销人员，单单他那条线，“莆田籍人员的通讯录就有100多人，在起初洗脑时，甚至用莆田方言进行。”

综合记者从广西几个市的打传办了解到的情况，目前在广西做传销的福建人主要来自宁德、漳州、龙岩、福州和南平等地，至于具体人数，传销内部称有10万人左右，多名福建籍传销人员也表示，少说也有好几万人。

记者在多天的调查中发现，目前在广西南宁、来宾、玉林和北海等地，均有福建的传销者的身影。在北海市长青路，记者碰到一个摆地摊销售非法传销印刷品的福州老人，他说，去年他儿子大学毕业，也来北海做传销了，整个集团好多福州人。

2008年底，南宁中院宣判了广西涉案人员最多、金额最大的传销案，这一传销团伙以福建人王燕珍、冯素琼为首。据媒体公开报道，南宁“7·11”特大传销案中，警方找到王燕珍、冯素琼等三十多个福建体系头目时，他们正在南宁总统餐厅享用一桌价值1万多元的晚餐，而且长期把某高级酒店作为“业务交流”场所，极为奢侈。

卧底日记

7月29日，晴转多云

逛南宁 “以后包飞机回家”

在线人帮忙下，我化身一名投资者前往广西。

安顿好后，我带上一张身份证和钱，和“上线”约定在南宁市区五象广场见面。下午2时30分许，十分警觉地相互看了身份证后，我才知道她是漳州人，让我叫她红姐。

我装着很急切地问，“去看看项目吧。”红姐摇了摇头说，“我先带你逛南宁。”

坐上出租车，红姐把我带到南宁国际会展中心和东盟领事馆区等地方，不忘一路介绍，广西的发展前景很好，国家正支持北部湾建设。一路上，她没提任何传销话题。

晚上红姐请客，吃饭过程中，来了6个红姐的朋友。红姐说，“这是老乡黄厅长，退休后在南宁发展非常好。”

饭桌上，大家和我称兄道弟说了很多话，南宁的发展，离不开他们在内的巨大贡献，来广西来对地方了，钱途无限，现在坐飞机过来，一两年后，可包架飞机回福建。

饭后，“黄厅长”一直说要用轿车送我回宾馆。红姐约我第二天喝早茶，不忘交代“讲项目，记得穿正规些的衣服”。

7月30日 雨

从早到晚的“洗脑”

上午8点，红姐让我去餐厅喝早茶，说有重要朋友见面。红姐先走了，一起吃早饭的是名六十来岁的老人，他说是宁德某小学的退休校长。在僻静处，他和我不停说话。他说，国家支持广西发展，要投入“几百几千几万个亿”，他列举了“国家领导人关于北部湾开发的讲话及国家政策文件”。

他说，目前民间闲置资金多，为让钱生钱，国家暗地里支持民间资本投入北部湾开发，是股份制，一股3300元，每人最多投21股。这些钱，“45%存给国家账户”，为鼓励民间资本进入，介绍投资者能得到相应提成，每人可介绍3人投资，下面的人可继续介绍，反正有人进来，你就有提成。“钱赚不完了，国家考虑了，允许有人先富，但先富要带动后富，你投入69800元，最多只能赚1040万元就得出局。”

他说了一个多小时。

告别“退休校长”后，红姐带我到另一家茶楼，又碰到了几个福建人，一个自称“连江大老板”的男子对我说“纯资本运作”。吃午饭时，又来了几个朋友，从不同角度告诉我，纯资本运作得到政府暗中支持。

    当天，我一共认识了23个朋友，六七个“朋友”劝我把钱拿出来，当国家的股东。
    
7月31日 阴
    
被胁迫发短信
 
    一大早，红姐带我去南宁市大沙田开发区，“今天去几个朋友家转转。”到了大沙田民安路菜市场附近的一幢民房内，里面住着十几人，男女混住。

    一对自称夫妻都是科级干部的河南夫妇对我说：“你们福建人有钱，都是投入69800元，起点高，很快就能当老总。”他们进一步解释说，纯资本运作目前实施五级制，成员是以你发展的下线投入资金的多少进行划分的，发展的人越多，升级越快，到了老总级别，很快得到1040万元。这对夫妻说了一个多小时。

    之后，红姐带我到了另一间民房，我在这里碰到两男一女三名大学生，来自江西和陕西。他们告诉我，这么多人住在小房间，伙食很差，是因为“吃得苦中苦，方成人上人”。

    几分钟后，我们又到了另一间民房，里面住着20多人。红姐笑着说，“来三天了，给家里人发条短信吧。”她说这话时，房间里两三个男子虎视眈眈地靠上来盯着我的手机。为让他们相信，我给家人发了数条我对传销狂热的短信。

    为了脱身，我找了个上厕所的机会，在厕所里给家人发了条短信，让她们不停发短信，内容为：一、钱准备好了，让我回去拿；二、声称家里有事，我必须马上回去处理。

    我装作很不情愿地骂骂咧咧后，告诉红姐我得马上回去，红姐同意了，还说要送我去机场，被我婉拒后，她一直叮嘱我，快点过来，赚钱机会真的不多。

    当日下午5时许，我成功离开这个传销窝点。    
    
8月1日—4日
    
“希望你把传销内幕告知老乡”
 
    离开南宁的这个传销窝点后，红姐、广西区号电话及一些陌生手机号码一直拨打我的手机，我都不接。线人数次来电、来短信告诉我一些进展。

    “红姐对你还不死心，一直问你怎么还不回来。你得注意一下安全。”

    “希望你能够全面地将传销的黑幕告知福建老乡，告诉他们，传销真的害人，千万不要再过来了。”

    ……

    8月1日，另一名线人从玉林市给记者发来短信说，晚上有个大聚会，“在玉林市，每个月的1日、15日和25日，是一个福建籍传销体系的聚餐时间，当天聚餐的人有1000多人，吃完饭后，还到KTV去唱歌，场面非常大。”

    8月2日，我的手机上收到了一个自称对我洗过脑的人发来的短信，“传销害人骗钱，我现在还有5万多元在里面，钱是父母向别人借的，为了还钱，我被骗，现在只能再去骗别人来赚钱，别相信那些资本运作的鬼话。”我一直拨打这个手机，却一直没能打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