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想过有人会买下我的自拍照。”这是发生在一名 22 岁印尼大学生身上的故事。今年一月份，这位名叫戈萨洛（Ghozali Ghozalu）的男生通过近 1000 张自拍合集“一夜致富”：他上传在NFT平台OpenSea的图集，被当地名厨帕诺莫（Arnold Poernomo）在 twitter 上转发后热度攀升，两天之后已经售罄，而戈萨洛本人也因此成为了百万富翁。

在众声喧哗的加密货币世界中，此前讨论更多聚焦在 Defi（去中心化金融），但就在去年，NFT（非同质化代币）以颇为意想不到的姿态闯入大众视野。而后，从被炒上天的加密猫、价值千万美金的像素级头像和 NBA 球星卡，到几行文字、一张白纸也可以拍出天价……?数字藏品们掀起了诸多疯狂造富的故事。

在 NFT 背后，是传统艺术在数位平台的一次转型之旅。无论是所属权归属、盈利模式抑或价值体现，都是创作品买卖双方边界的拓展。NFT 到底有什么魅力？这种喧闹的热潮会将艺术的价值推向何处？

1、「唯一」与「价值」的对冲：NFT 数位艺术为何物？

NFT，这个去年被《柯林斯词典》选为年度词条的概念，指的是「在区块链上注册的独一无二电子凭证，用做记录艺术品等藏品的所有权」

[1]常规上，投资数字藏品有两种基本路径。

其一是从创造数字藏品的公司例如 NBA Top Shot 或是 DraftKings Marketplace，直接使用信用卡购买与卖出，这些 NFT 作品会在个人的保管钱包之中代为持有藏品；其二是从数字藏品市场中使用加密货币交易，例如 SuperRare 或是 OpenSea，将所需的加密货币先转入钱包中，之后通过浏览器扩展成程序将钱包和平台所绑定，最后选择购买。

相较于前一种路径，数字藏品市场中的价格会显著波动：或许今日无人问津，第二天就成为爆款限定，火爆难求，开头所述就是经典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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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此前的加密货币世界，NFT 意义之一是将这套数字场景下的玩法破圈给更广泛的人群。根据 Chainalysis 调研报告显示，仅仅是 2021 年，NFT 的全球市场规模已经达到了 269 亿美元，如今国内外各大厂纷纷入局发力，也为数字藏品造了不少宣传噱头。

单从国内来讲，无论是刚刚结束的冬奥会推出系列艺术品依旧“一墩难求”，还是京东的发行平台“灵稀”、B 站“鸽德”、腾讯“幻核”等等，都是数字藏品的积极推广方。不过国内平台明确给用户的版权边界更为清晰，所得之物禁止商用。

而在国外，对于 NFT 的交易则是另一种景象。去年 3 月，在首次 NFT 艺术拍卖中，美国艺术家 Beeple 创作的 NFT 作品《EVERYDAYS: THE FIRST 5000 DAYS》从 100 美元起拍，经历 15 天的竞投，最终以 6,025 万美元——超出起拍价的 60 倍落槌。

NFT作品《EVERYDAYS: THE FIRST 5000 DAYS》

去年九月在市场最为疯狂的时候，有一些藏品的地板价（收藏品在市场的起拍价）就能够达到 100 个 ETH，后来更是成为了一种衍生品。同月，Polymarket 平台上线「NFT 地板价市场」，让用户能够在不持有数字藏品的情况下进行多空交易，并收取 0.1% 的交易手续费。同时，区块链衍生品研究机构 Paradigm 则是开创了一类「地板价永续合约」：「相当于在多空交易的基础上再加杠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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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分人将其称之为数字时代的「郁金香热」，而资本市场的狂热气氛指向的是 NFT 概念的根本特性：唯一性。换言之，稀缺性。

也是因为数字藏品的特殊存有属性，使其在艺术品之外剥离出其他意义：它带有鉴定作品的保真的公证作用，也印证了持有人的身份标识。但也相应引发了两个后续问题。

其一与哲学相关，即为「唯一性」是否能够对等「高价值」？对于唯一性存有的渴求又是否会导致艺术价值的本末倒置？

英国画家班克斯（化名）曾因自毁画作而出名，而就在去年三月，一个名为「烧毁的班克斯」的团体将真实世界中的画作《傻子》烧毁，随后在区块链平台创建了一个名为《原版班克斯的傻子》的 NFT。而更加著名的，艺术市场 Unique.One 通过佳士买下毕加索的草稿《FumeurV》后将其烧毁，铸造成为 NFT 作品《被烧毁的毕加索》并进行拍卖。

「烧毁的班克斯」团体在视频中将画作烧毁

如若所有权的唯一需要将真迹抹去痕迹，再将数字产品上传至 NFT 平台，这究竟是算是一种继承还是断开作品身份的锁链？

其二是买卖双方的信任问题，是否会出现「伪唯一」的可能性。诚然他人无法在已经所属的数位资产中修改智能合约上的记录，但这并不能完全规避原作者创作「双黄蛋」，即为将同一幅画作再发一次 NFT。这是在线下交易中无法出现的情况，毕竟画家不可能用手中的画笔创作完全一模一样的作品。从这个角度来讲，我们购买的 NFT，所持有的并非「所有权」，而是一种「所有权的记录」，这种记录也可能也并不是唯一存有。

在这种「唯一」与「价值」的对冲之下，NFT 现在走向许多条道路，比起关注创意本身，如今大众对其的定位也同样重要：作为收藏品的商业溢价、数字文创的精神消费、纪念币的收藏属性......我们如何选择，一定程度决定了 NFT 藏品的性质到底是什么。就这一点来说，它的定义由它的使用场景决定。

2、「实体」与「虚拟」的摩擦：艺术数字化的慢与不慢

让我们将视野扩宽至更大的范围，来讨论以 NFT 为实例的艺术电子化。其中值得思考的方向之一是，横向来看，文化创意产业的电子化要相较许多其他行业缓慢，原因是什么？

根据专注利基市场的艺术保险公司 Hiscox 出具的报告来看，线上艺术品交易市场规模在 2020 年疫情元年迎来大爆发，同比增速近 64%，而就在 2021 年上半年的营业额也逐渐逼近 70 亿美元。摘录自 Hiscox 2021 报告

但如果将时间线拉长，其实早在千禧年始，第一家线上拍卖公司就已经上线。但到了 2014 年，据欧洲艺术博览会（NEFAF）公布的全球艺术市场报告，市面主流的线上艺术销售平台尚未实现盈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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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 Hiscox 报告中的数据也能看出，2015-2019 年线上艺术品的交易额增速逐步放缓，直到 2020 年才开始抬头。摘录自 Hiscox 2021 报告

而另一边，同期的全球电商交易规模则逐年攀升。联合国贸发会议数据显示，2019 年全球电商营业额同比增加 15.14%，2020 年同比提升 20.95%。对比之下，线上艺术的交易市场着实称不上蓬勃发展。

摘录自联合国贸发会议数据

这其中的挑战主要来自于线上艺术品交易的高难度以及行业内的接受程度。从作品真伪认证、仓储保管的流程，到只有线下环境才最为真切的鉴赏仪式感，在虚实转换之中，我们对实体艺术品的感官体验与后续的收藏决策会经历一定的损耗与摩擦。

上海美术学院副教授马琳就曾表示：「网上看作品和现场看作品的感觉完全不同。我们去展览会现场，本身就已经有一种仪式感，同时置身人群中，听着周围形形色色的点评，会更加容易受到感染，引发更多购买欲望。」

但如今 NFT 的风潮则从艺术品的虚实层面，为问题找到了另一种角度的答案。

从生产端开始，一直到交易与收藏，通通发生在虚拟的世界，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相当于增添了一道无形但稳固的信任链条，让更多人与艺术世界互联。

另外的，我们也必须承认，特别是在疫情之下，行业内已经经历了多场并不算慢的破局。2020 年，被视为全球艺术品交易市场最为重要风向标之一的香港巴塞尔艺术展推出首个网上展厅，同时不设置线下展览，累计展出 2,000 多件作品价值共计 2.5 亿美元，并吸引超过 25 万人次访问，这为处于转型期的行业打下了一阵强心剂。

香港巴塞尔艺术展线上展厅

与此同时，供人们线上观赏艺术，甚至与艺术进行互动的场景明显丰富。随着大英博物馆、卢浮宫、纽约现代美术馆成立线上导览，全世界各地的中小型博物馆与画廊也纷纷开通网络展览，并定期策划各主题的艺术鉴赏会与讲座讨论，在 TikTok、Instagram 与 Youtube 等社媒上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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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个有趣的故事是，两年前，一位 Instagram 用户发起「模仿画作挑战」，之后这个看起来简单的创意被位于洛杉矶的盖蒂美术馆跟进，包装放大，成为 Instagram 同期爆红的「Getty Museum Challenge」，邀请网友们发挥想象力，以搞笑的方式 cosplay 各类名画。

无论是将家中的宠物狗围上头巾，「装扮」成为襁褓里的耶稣，还是模仿画作中人物的手势，配合相似的背景幕布，无形中多了几分古典的美感.....

在这种与艺术的互动之下，人们似乎在因疫情而受限的实体生活中找到了抒发情绪的出口，“斗室中这种苦中作乐的幽默，反而照应了我们在平时声色犬马的都市生活中被忽视的洞察与想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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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tty Museum Challenge」部分作品

3、「流量」与「风险」的边界：民主选择，与选择之外

最新报告显示，大众对线上艺术品交易市场的观望情绪积极面正在逐渐扩大，截至 2021 年 8 月已经达到了 97%。而 NFT 作为其中一种重要的新玩法与交易形式，显然是在向好的大趋势下又添了一把火。

摘录自Hiscox 2021 年报告

对于内容生产者而言，这无疑是扩宽了创作、以及「让创作被更多人看见」的边界。特别是对于独立艺术家而言，如今更多类似 HEN 的低门槛 NFT 展销平台走入行业视野。

让艺术家们花费仅仅几美分的 Tezos 币就能够将画作运转到链上，使其成为线上栖身之所。创作者们与志同道合的人们组建起虚拟社群，并将作品展览给更多人赏阅与购买。

对于购买者或品鉴者而言，NFT 的出现在无形中提供了更多民主的选择。这与其他电子化的行业相似：我们的视野能够投射到更多无法通过物理到访接触到的场所之中，与之产生深入互动。

甚至，NFT 对我们每个人来说就如同一个新鲜诞生的大玩具，没有人能准确定义它究竟为何物，也正因如此，我们都拥有捏塑与形容它的可能。

而对于艺术本身，新渠道的出现，恰恰是赋予了之前看似平常的素材更多艺术的光芒，更多可见的空间。无论是自拍，还是表情包，谁也猜想不到下一个吸金热潮出现在何处，或许是名家名作，又或许是哪个看似平平无奇的物件。

过往关于「艺术价值」的感知在一定程度被颠覆，而正又何尝不是艺术本身的意义翻新呢？

然而，正如此前流传的一句话所言，愿景很美好，但它不能建立在沙子上。此前也发生过诸如人们利用平台的设计漏洞低价抢购 NFT 作品、投资者剽窃他人之作以此牟利等等的故事，当热潮散去后，能留下之物，例如创意、想法、纯粹的内容才最保真。

其实无论我们讨论的是数字化亦或实体，艺术都存在于我们身边许多方面：湿漉漉的雨天，嗅到一朵花的香气，阳光，露珠，天边簌簌掠过的飞鸟......一切关于美的事物都是艺术。

而 NFT 的出现，则是让我们发现了这个世界上依旧有突破我们认知的、存在于「已有艺术框架」之外的其他关于美的表征。它提供给此前游离在大众艺术之外的独立创作者们一个登上舞台一夜造富的机会，也给了作为普通受众的大多数人触碰前锐艺术的契机。

虽然目前 NFT 的门槛标志着这也许还是小部分精英的交易品，其中涌现出种种未曾设想过的「出圈」方式也难以让人定义是「好」是「坏」。但放眼未来，我们预设的方向依旧是，随着各大平台的入场、数字表情包等出现慢慢能够让 NFT 趋近平民，也让艺术本身回归到最初的设想——这即是：让普罗大众了解美、发现美、享受愉悦。

这是它无论数字化与否、无论创造多少种新玩法，都无法动摇的终极意义。

特约作者：Lilyann

参考文献

[1]Collins English Dictionary. n.d. "NFT." Accessed February 22, 2022. https://www.collinsdictionary.com/dictionary/english/nft.

[2]什么是数字藏品（NFT藏品）？如何投资数字藏品？- NAI 500

https://nAI500.com/zh-hans/blog/2021/11/%E4%BB%80%E4%B9%88%E6%98%AF-%E6%95%B0%E5%AD%97%E8%97%8F%E5%93%81-nft%E8%97%8F%E5%93%81-%E5%A6%82%E4%BD%95%E6%8A%95%E8%B5%84/

[3]NFT的世界：一個不成熟的加密貨幣「玩具」，究竟能給人們帶來什麼？｜評論｜科技｜深度｜端傳媒 Initium Media

https://theinitium.com/article/20211111-opinion-nft-development-2021/

[4]全国拍卖行业管理-新闻

https://auc.mofcom.gov.cn/auc_new/news/zcfg/2016/8/1474161435883.htm

[5]你可以畫給我們最好的火腿嗎？疫情下，全球藝術和博物館界的一場暗中革命｜風物｜深度｜端傳媒 Initium Media

https://theinitium.com/article/20210623-culture-london-plague-and-art/